老吴开车带我到他的公司。 虽说是公司，在我俩进去之前，已经只剩一个财务在了。这位财务还身兼数职，比如接快递，以及清洁工。 老吴坐下，随后又站起来，去杂乱堆放的箱子处，抽出一瓶矿泉水。虽说是矿泉水，却是玻璃瓶装，金属瓶盖，外观十分高级。 「喝这个吧，」老吴说，「挺贵的。」 随后，我俩就坐下，谈老吴的创业设想。 老吴说，PPT都写好了，产品原型也有个样子了。而我看了看PPT，再看了看原型，摇头。 「不行。」我说。老吴是资深的市场，水平极高，审美也赞，BP水平秒杀本地绝大多数创业公司。无奈，这个产品和市面上已有的太像了，刚出生就被别人堵在家门口打。 「赶工求快的成果。」我想。这个创业，绝非发自内心。 老吴开始吸烟。他说，我把老高叫来。 他们俩几乎是这个项目的全部人员了。老吴做PPT，老高做产品。据说还有负责设计的，估计是碍于情面帮忙，看上去不像今后要一起做的样子。 他们俩是一家公司的——并不是他们还没开始的创业公司，而是他们以前，或者说现在的公司。从公司里纸箱遍地，人去楼空，干啥事儿都靠吆喝财务的状态来看，不仅老板，普通员工也没几个坚守的了。 老吴年纪不小，有30多了。老高也是。这岁数的人，收入稳健，家底殷实，一般是不存创业的念头。无奈所在公司遭遇困难，要想给公司续命，把发不出的工资发给早跑了的雇员们，得做点儿什么。机缘巧合，某知名投资人看好他们几个，愿意带挈一把。为了顺利拿到投资，他们拼着老命也要「写BP」「做原型」，当一回「创始人」，象征性地「创个业」。 因此，我们三个坐在一起，就是要讨论怎么「为了搞到投资（发出工资）而创个小业」。 项目要好看，要有市场，有前景。启动要廉价，原型要好出——网站或app能解决的问题，绝对不堆人力。也因此，在2015这个「O2O」元年，这个「要好，要快，要小」的项目，出发点竟然是O2O免谈的。 交流很严肃，问题很难搞。老吴不断地抽烟，勾得老高一并抽起。我作为提供服务的人，或许没有他俩这么愁，也就只顾着喝高档矿泉水了。 入夜，我们出去吃饭。老吴和老高抢着付账。回来后继续讨论，到设想有了眉目时，烟灰缸里的烟头足有一拃高。 …… 半年之后，我知道老吴和老高都去别的公司领工资了，生活过得也挺滋润。也许，没那个创业的意思，勉强管投资人要钱，就算能力足够，也实在伸不出这个手。 虽说曾经的公司始终是个遗憾，但人或许没法背负背不动的责任。公司药丸了，多数人想的是「我得快跑」；像老吴、老高这样还想「救救公司」的人，已有十足的良心。 老吴是好人吗？是。在最困难的时刻，他动过一点儿歪脑筋，但最终刹住了车。 其实谁又知道「快速创业」算不算歪脑筋呢。如果真的开始，保不齐一咬牙就做下去了。毕竟，老吴找这些钱，并非为了自己。 对公司和员工有责任感的人，也不会让投资人失望。不然，他们公司已经那样儿了，投资人也不会仍然青睐有加。 我还认识一位母亲。身在一线城市，她的老公很忙。儿子两三岁大，正是上幼儿园的时候。 有些母亲是「全职主妇」，但她不是。身为普通人家，所谓「中产」，但凡有一点儿焦虑感，就没办法让自己远离职场。 家庭，孩子，工作。种种压力让她愈发感觉到身为人母的艰难。还有千千万万和她一样的母亲，身在大城市，哪边都不能耽误的母亲。她意识到，需要有人帮这些母亲过得好一点儿——不仅为她们，也为她们的孩子。 此后，她毅然加入了一个创业团队，这个团队要解决的，正是一线城市工薪母亲所面临的一系列难题。切身体会到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，让她工作愈发用心，很快就成为了团队的核心成员。 一样的，有了BP，有了原型，甚至有了用户。到了谈融资的时候，却突发了变故。 她居然查出了肿瘤。 孩子要上幼儿园的当口，母亲若是查出肿瘤，实属噩运。如果还是大城市工薪族，就更是雪上加霜。在这之上居然还在创业，那简直无法可想了。 这样的人，偏偏把问题都遇上。所幸发现早，经历了治疗后，效果尚可，但也憔悴虚弱很多，两个月瘦了30来斤。 融资只能放一放了。虽然，有了融资，也许事情会更好做一些。 后来，我又见到这个团队中的一员。项目已经解散了。癌症的打击太过巨大，而少了一个核心人物的创业，是难以为继的。 她的生活不绝望吗？她的处境不尴尬吗？ 理想受挫，生活受挫，健康受挫。自己受挫也就得了，连带着家庭受挫，团队也要受挫。 我的文章干枯，怕是不能激起共鸣，引人落泪或发笑。同样的故事，花上千八百字添油加醋、煽一大情，这位母亲之后做出什么，恐怕都会有人觉得「情有可原」乃至「是社会的错」了。若是拿出这种故事去「众筹」（哪怕直说是乞援呢），估计都用不到股权融资，他们这个项目也能步上正轨了。 然而，这位母亲和这个团队，和老吴一样，和老高一样，即便事与愿违，诸多坎坷，也没堕落到妨害他人那一步。哪怕自己受损，事业半途而废，精神被现实击垮，也时刻自律，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、工作，而非怨天尤人，乃至报复社会。 「创业者」这个头衔，放许多年以前，还是个光环。跟今天，似乎什么都不是，在中性之外，倒平添了几分贬义。 从前人们创业，多是「下岗」了，「失业」了，「不包分配」了，「政策需要」了，苦中求活，在绝境中扒拉一条生路，因此生发出「下海」等许多说法，听起来好听一些，勉为自嘲。行事也有龌龊，手段也有不堪，总归是向好向善，而非去偷去抢。做的可能是下等事，人却绝不是下等人。 这两年则大不相同。互联网带来的信息便利，降低了融资难度、减少了创业成本，再加上国家鼓励，很多搁以前不敢创业的「怂人」，碰到今天这个低门槛儿，但凡不好找工作，就寻思着创一大业了。于是，我们见到了举债不还钱的，众筹不认账的，拿着投资租豪华办公室的，融了ABCDEFG轮就是不盈利的；还见到了谎报融资数额的，公司偷摸儿倒闭不告诉员工的，主动自觉当用户爸爸的，甚至剪学校电线逼人O2O洗衣的——谁TM知道是不是真的。 2014，以及2015上半年，寒冬到来之前，融资泡沫大到天上。一来确实是项目多、投资多，二来则是从创业者、投资人到媒体，都毫不介意在融资新闻中夸大数字吸引眼球，并将其作为「没新闻造新闻」的最佳方法之一，反正没人能核查是不是。当创业的品格普遍沦落至此，创业者的光环褪去，实属必然。 若是再想一想创业者的处境，或许就更能明白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。 有钱创业的不是没有，明星创业、高管创业也绝不在少数。同理，普通人创业，绝对数量就更是大得惊人。对互联网这套不熟悉的，很容易举债创业，钱还没赚到，先背了几十万、几百万欠款，日常生活忙累如狗，收支平衡的地平线总也望不到——这日子怕是很不好受。 股权融资就好些吗？责任有限，听起来比欠债还钱舒服点儿，但究其就里，你不仅多了个爸爸，还随时可能回到原先一穷二白的境地。如果是年轻人创业，哪怕不背下欠债，公司清算后，自己的处境同样比同龄人要差，甚至不如几年前的自己——毕业才是个真正的光环，何况岁月不等人。 创业者不是天生就高人一等，反而是极端的艰难困苦，常常过着非人的生活，承受普通工薪族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。合伙人，家人，投资人，员工，你对他们，都有责任要负。创业时，旁人亲切地吹一句：「大老板！」心里却酸着你拿到的投资。创业失败时，就算你听不见，「我早说了……」的卑猥之语，也浮现在许多闲人的脸上。 人有了欲望，可能就该有相应的付出。多数人明白这个道理，日子再苦，在创业大环境总体确实优于从前的今日，也并未积怨于社会，甚或泄愤于旁人。 就算被其他股东合伙除名，也只是在出租房里枯坐一个月，然后出来默默地做起竞品生意，和老伙伴展开实力对抗。这样的人，我见过。 被投资人算计，项目被剽窃者捷足先登，来不及多骂两句，只好赶快奔赴下一个投资人寻求合作。这样的人，我也见过。 巨头封锁，同行挤兑，搜索引擎钱交少了排不进第一页，只好自己出去发传单、拉用户，做个接地气的老板。这样的人，我也见过。 苦心钻研一年，出来万人瞩目的产品，然后被政策直接封杀，只好道歉赔款，从头再来。这样的人，我也见过。 像老吴、老高这样，不忍心凭自身关系去「骗钱」，哪怕既有理由也有能力。 像患癌的创业母亲，即便前路封死、转身后退，也决不诉诸乞讨。 相比之下，因为创业早期艰难，而去「剪电线」或「宣传剪电线」的货色，又算是什么东西呢？ 本文由TECH2IPO/创见（）编辑@小田一成撰写，转载或使用本文素材进行二次创作请参阅版权信息。 评论于站点回复评论1&&site.id==c.site_idv-on:click=_del(c.id)>删除1&&site.id!=c.site_idv-on:click=_hide(c.id)>隐藏 评论于站点回复1&&site.id==r.site_idv-on:click=_del(r.id,$parent.$index)>删除1&&site.id!=r.site_idv-on:click=_hide(r.id,$parent.$index)>隐藏 推荐： |